长江白鲟：古人眼中兴风作浪的水怪

长江白鲟

新年伊始，长江白鲟被宣告灭绝，又一种动物从地球上消失。原本不为人所熟知的白鲟，自灭绝之后才受到关注，令人痛心。

长江白鲟是中国长江的一种特有鱼类，也是极为古老的鱼种，与恐龙同期，是距今一亿五千万年的中生代白垩纪残存下来的极少数古代鱼类之一。长江白鲟最长者可达七米，体重可达五百公斤，是名副其实的淡水鱼之王。白鲟似乎有些名不副实，它只有腹部是白色，头部、体背部和尾鳍均呈青灰色。头部超过体长的一半，长嘴突出如剑，是白鲟标志性的特征。

鲟鱼 明刊本《本草纲目》

十六世纪的博物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到鲟鱼，并配了图像，重点突出了其长吻和鼻孔，代表着明朝人对这一物种的认知已经较为准确：“其状如鱣，而背上无甲，其色青碧，腹下色白。其鼻长与身等，口在颔下，食而不饮。颊下有青斑纹，如梅花状，尾歧如柄。”

鱣、鲔 清刊本《山海经存》

在历史上，长江白鲟曾是常见之物，曾广泛分布于黄河、淮河、海河以及沿海地区，后来日渐稀少，便成为长江中独有的动物。白鲟的体型巨大，早就引起了古人的注意，在古书中称之为鲔。《山海经》中出现的鲔即是白鲟，《山海经·东次三经》：“孟子之山，其上有水出焉，名曰碧阳，其中多鲔。”郭璞注曰：“鲔即鲟，似鱣而长鼻，体无鳞甲，一名鱑。”

鲔 清刊本《毛诗名物图说》

《诗经·卫风·硕人》里也写到鲔，有“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之句，渔人撒下渔网，鱣鱼和鲔鱼的鱼头耸动，来回弹跳，可见当时鱼类之丰。东晋陆机认为“今东莱辽东人谓之尉鱼，或谓之仲明。仲明者，乐浪尉也，溺死海中，化为此鱼。”在这里，鲔出现在海中，乐浪尉仲明在海中淹死，变成这种鱼。乐浪位于今朝鲜北部，是汉武帝平定卫氏朝鲜后在今朝鲜半岛所设的四郡之一。这个故事使鲔带有了神话色彩，仲明也成为鲔的别名。

鲔 明万历《三才图会》

鲔的味道鲜美，古人取来食用，也以鲔献祭，《夏小正》载：“鲔者，鱼之先至者也。”一说鲔洄游至龙门，便化为龙，民间传说之“鲤鱼跳龙门”故事，原本也是此物，高诱《淮南子注》：“鲔，大鱼，亦长丈余。仲春二月，从河西上，得过龙门便为龙。”白鲟又有剑鱼、象鱼、黄鱼等异名，《酉阳杂俎》中的“蜀中每杀黄鱼，天必阴雨”，即是其神异之处，人们认为杀死白鲟会导致天气异常，白鲟俨然是呼风唤雨的水怪。在天旱时，有人便斩杀白鲟来求雨。杜甫《又观打鱼》诗：“日暮蛟龙改窟穴，山根鳣鲔随云雷”，杜甫在四川见到渔人捕捉鱣鲔，认为这些大鱼能随着云雷发生变化，旧注认为“鲔岫居而能变化，故有山根、云雷之句。”

鲔鱼图 清雍正《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

白鲟是洄游鱼类，从长江到入海口附近，都有白鲟的踪迹。明代宋濂在《燕书》中认为白鲟是海中的怪物：“东海有巨鱼，名王鲔焉，不知其大多少，赤帜曳曳，见龛赭间，则其鬛也。”如此大的鱼，见了鱼虾必要吞噬，而且食量奇大，“日以十千计不能餍”。不但食量大，海中的船舶也多受其害，“岀游黑水洋，海舶聚洋中者万，王鲔一喷，皆没不见。”而这样的大鱼也有失势之时，“溯潮上罗刹江，潮退胶焉，矗若长陵，江滨之人以为真陵也，涉之当足处或战，大骇，斫甲而视，王鲔也。”它溯流而上，随着大潮进入罗刹江，也即今钱塘江，退潮时遭到搁浅，江畔的百姓还以为这是一座丘陵，走在上面，觉得脚下抖颤，才知道是大鱼搁浅。白鲟的体型在这里和鲸鱼相仿，近代发现的最长者有七米，古时或许会有更长，这种描述似乎也不算夸张。

《搜山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身形巨大的动物被当做妖怪，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搜神记》中记孔子厄于陈蔡，遇到一头大鱼成精，孔子认为“物老则为怪”,动物的年龄如果异乎寻常,长则千年,短则三五百年,就能变成精怪。身形巨大的动物，便被当做是年长之物，在漫长的岁月里，身子得以不断增长。白鲟是最大的淡水鱼，被人们当做精怪，也是出于“物老则为怪”的认知。明代的《搜山图》中有一白鲟精，被神将拿住，它的长嘴指向天空，还在不断挣扎中。一并遭到擒拿的，还有章鱼、龟等水怪。《搜山图》是二郎搜山降妖的故事，山精水怪遍地奔走，有些变成人形，也有的还保持原形，二郎神部下的神将个个似凶神恶煞，而那些被擒获的妖怪，却显得可怜，或认为这是官府欺压百姓的写照。

《搜山图》局部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道子墨宝》局部 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藏

比较各版本的《搜山图》，今存较早的宋本已经残缺不全，未见白鲟踪迹，而另一套墨线本《道子墨宝》，托名唐代吴道子的图册，其中亦收录《搜山图》，可能绘制于宋代，可见古人已经对白鲟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其余明代版本《搜山图》中皆有白鲟的踪迹，形态大致相仿。

清代彩绘本《无量寿佛会庆图册》（局部）

后来白鲟也被纳入龙宫水府的神话体系之中，成为龙宫众多水族精怪之一。清代彩绘本《无量寿佛会庆图册》中出现了龙宫众海怪为文殊菩萨献上珍宝的场景，虾蟹螺贝之外，还有一长嘴的鱼鱼头人身怪物，即是白鲟精。

畅游江海的白鲟，拥有广袤的空间优势，西到巴蜀，北至朝鲜，东到东海，都曾留下它矫健的身影，也正因其数量众多，是江中常见之物，才被想象为精怪，在人们口耳相传之中愈发神奇。如今白鲟已经湮没不闻，当年白鲟一族何等兴旺，从古人的志怪故事中追寻它的踪迹，空令人惆怅。

长江白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