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字解文（3）：“氧”“氮”“氯” “氢”“氕氘氚”字的由来

“氧”字

氧气大家当然都知道，不过为什么“氧”字下面是个“羊”呢？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Oxygen是在1855年被英国传教士合信（Benjamin Hobson，1816-1873）介绍到中国，原本是被翻译为“养气”的。

中文新造的这个“氧”字，并不是像很多其它元素一样采取音译，也并非直接意译（Oxygen的意译是“酸素”、“酸母”、“酸制造者”），而是完全用了氧气另外的性质来造了“氧”这个字。这一点，《博物新编》已经讲得很明白：“养气又名生气......人畜皆赖以活其命”。氧气就是养命之气，人须臾不得氧气就要死亡。《化学鉴原》也谈到：“昔人所译而合宜者，亦仍之，如养气淡气轻气是也。”

养气后来写成氧气，是因为仅写作养有时容易造成文义上的误解，《中华民国医药学》：“轻，养，育，淡，绿等字在行文上易与名词动词形容词相混，不能以一字独立成名；如轻气，养气，淡气，硝气，绿气，盐气必于名词动词形容词之下。加一气字区别之，殊觉烦赘，且与液体从水固体从石金属从金皆能以一字独立成名者不归一律”。

从事后来看，氧是个很好的新造字，不过应当注意的是，元素的翻译一开始就有竞争的关系，氧原来还有个翻译，就是：

这个字很明显，气字下面是“夋”，这个“夋”其实就是“酸”字，去掉酉是为了书写简便，整个字就是Oxygen（酸素）的意译字，人们发现用氧可以合成很多酸。那么为什么这个翻译最终被淘汰了呢？这是因为当时人们就已经意识到“酸素”来命名氧元素并不科学。任鸿隽《化学元素命名说》讲到：“Oxygen之原意为造酸（Acid）。日本人名之曰酸素，亦意译也。不知Oxygen得名之时，化学造诣未深。是时学者意谓Oxygen为酸类（Acid）不可少之原素。实则酸类中不含Oxygen者正多（如HCl是其一例）。故曰Oxygen，曰酸素，皆昔人之误也。”

而养（氧）之后还出现过一个字形“氱”（1927年）：

造这个字的解释是，氱和养读音相同，而且氧气可以生成水（H2O），而水这个字，说文解释：“水......中有微阳（陽）之气也”。但这个解释被认为太过牵强，所以“氱”字也没有通行。不过话说回来，单纯从意义上来说，“氧”这个字也并不完美，因为气字头下的养被省作了羊，所以才会有本文开头的问题。

“氮”字

“氮”字的下面是“炎”，声符也可以说是“炎”，只是其中的音变程度较大，那么氮和炎是什么关系呢？氮气不是惰性气体吗？其化学性质非常不活泼。其实这里的炎原来并不是炎字，而是淡字，写成炎只是省写。而在氮元素的翻译历史上，曾有多个备选项的竞争，在这里给大家罗列一下：

1.窒（素）。这是日本的翻译。1772年的时候人们将氮气分离了出来，然后把倒霉的老鼠放了进去，结果老鼠窒息而亡，当然开始以为是中毒，所以就叫它为noxious air（毒气）。不过氮气并不毒，氮气在空气中占比78%，如果有毒那么呼吸空气也会中毒了，老鼠之所以死了只是因为氮气不是氧气，被放在纯氮气中就无法呼吸了，就像老鼠如果被放在纯氢气中一样会窒息而死。翻译到德语的时候更精确地称之为“窒息物”，日语就按此翻译成“窒素”，如果写成中文可以像下图这样，窒省写为至，不过并没有成为历史的选择，毕竟非氧气都可以算做窒素。

2.㲵（硝）。这个翻译是符合nitrogen的原意的，硝酸盐是氮最主要的矿物，nitrogen可以翻译成“硝母”或者“成硝物”，如果规范一下字形就可以写成“㲵”，本来中文里也有㲵这个字，是霄的异体字。“N为硝石中一元质，能取自硝石中。故拉丁之Nitrogenium。其语原即本诸Nitre（硝石）也。今定名取《化学指南》旧译原义。特造单字从气作㲵，音硝，义与硝气相同”（中华民国医药学会《化学命名草案》）。不过就像翻译氧没有叫做酸素、氢没有叫做水素一样，“㲵”也并没有通行。

3.育气。这个翻译的意思恰恰和窒素相反，有人提出称氮为“育”：“通常，食物的营养成分，与物质中的氮含量成正比。氮是食物中很重要的元素，因此，名词‘育’是最恰当不过的。如此，我们的‘养’（指氧，oxygen）可以滋养我们的肺，‘育’（nitrogen）可以滋养我们的胃，这两个名词应该是最好不过的组合搭配。”氮元素像氧元素一样，对人和植物的生存十分重要，不过“育”也并没有通行。

4.氮、单。氮，这是中文的规范命名，由英国传教士合信提出：“淡气者，淡然无用，所以调淡生气（指氧气）之浓者也；攻不足以养生，力不足以烧火。”也就是冲淡了氧气的意思，空气成分：氮气78.09%，氧气20.95%，稀有气体0.932%，二氧化碳0.034%，水和杂质0.002%。只不过淡简化成了炎，所以感觉和火搭上了关系，其实氮是惰性气体，也不支持燃烧。所以在氮字相当通行后就有人提出可以改变写法命之为“单”。“单音与淡相似。且N不易与他原质化合。有单独之意。”（科学名词审查会《化学名词》）。只是如此解释的话惰性气体也都可名单，所“单”最后也未通行。

从“氮”字中文命名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到造字者的理据选择和理据得失。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体例，就是省声，氮字按照说文的体例就是“从气，淡省声”。我们知道“淡”字是“从水，炎声”，那为什么说到“氮”的时候不直接说成“从气，炎声”呢？首先，因为我们明确地知道氮字继承了淡的意义，而不是炎；其次，淡虽然以炎为声，但因为历史音变，淡和炎之间的读音已经很不一样了。这也是为什么在说文里，有这样的例子，其实是因为“声音即训诂”的原因，例如“璓”字，说文“从玉，莠声”，或者是因为处在不同谐声层级的字的读音已经发生了相当的变化的缘故。

"氯"字

其实氯字下面的“录”并不是“录”，而是“绿”字的省略，从氯的读音我们也可以发现这一点，氯并不是读成“录”而是读成“绿”。所以仿照《说文解字》，我们可以说：氯，从气，“绿”省声。

从意义上来说，之所以说氯字下面的“录”是“绿”字的省略，是因为中文的氯气原先就写作绿气，氯的西文名"chlorine"是从希腊文χλωρος（chlōros，意思是黄绿色）而来，因为氯气是绿色的。

氯气

日本将氯翻译作盐素，因为它是NaCl（盐）的主要成分，当然中文没有选择“盐气”这样的称呼。

“盐”素，可以这样造字

绿绿的氯气似乎看起来挺友好，不过不要被它的颜色蒙蔽了。氯气通常用来杀毒，因为它自己就很有毒性，可以以毒攻毒，包括用于自来水（中国以氯为主）和游泳池水消毒等等。对于水中的氯，很多观赏鱼类及水生动物比人要敏感得多，所以养鱼爱好者会注意处理自来水，也就是除氯。

因为氯气“优良”的杀伤效果，所以也有作为武器的氯气弹，德国一战使用。不要以为生活中就不会碰到具备杀伤力的氯气了，譬如因为各种消毒剂成分不同，存在混用而释放出氯气的情况：像盐酸（洁厕灵）和次氯酸钠（84消毒液）混合（2HCI+NaCIO=NaCI+CI2+H2O）就产生了氯气，很容易导致人员中毒。

“洁厕灵”使用注意事项

说到氯气的毒性，就得说到氯气的发现者舍勒（Carl Wilhelm Scheele，1742-1786）,虽然他当时未意识到氯是一种元素。这位大化学家习惯亲自“品尝”发现的化学物质：He died at the early age of 44, on 21 May 1786, at his home in Köping. Doctors said that he died of mercury poisoning.（舍勒44岁死于家中，原因是汞中毒）。没错，氯气他也尝过，可怕的科学家！

“氢”字

氢气是卡文迪什（1731-1810）发现（1766年），他称之为“易燃气体”（inflammable air） 。当然H（氢）并没有被叫做“然”元素或者“火”元素。氢（hydrogen）的西文原意大家都知道，合信（1816 -1873 ）说到： “轻气或名水母气，轻气生于水中，色味俱无，......其质为最轻。”（《博物新编》）所以“氢”，从气，轻省声，字面意思就是（最）轻的气体，氢的特点就是轻。

西文名hydrogen就是“hydro"（水）+“gen”（生成），就是“生成水”的意思，氢气在水中一烧就会生成水。所以也叫作水母，水之母嘛，日本就翻译做水素，组成水的元素，现在市面上有一种所谓的水素水，其实就是增加了氢气的水（富氢水）。大家还是回去喝2块5的二氧化碳水。

现在中文在翻译H元素的时候并没有用hydrogen的意思，但却是有过一个备选意见（中华民国医药学会提出）：

生水为氢

和"为什么“氧”字下面是个“羊”？里讲到的把O（氧）翻译成下图这样是一个道理。

生酸为氧

无论如何，中文并没有采取西文的意译，原因是比较明了的，任鸿隽（1886—1961）说到：“Hydrogen之原意为造水，日本人名之曰水素，盖意译也。然其意未确。盖水之生成，不独赖有Hydrogen，且赖有Oxygen也。今独以水素之名加之Hydrogen何居？夫用名以命物，使其字无他义，则徒名耳，使其字合他义，则名中有义，义不确，则害名。吾国旧名Hydrogen曰轻，此在物理性上尚为正确。今仍之。”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H2O里既有H又有O，为什么O就不是Hydrogen？氢作为元素周期表的第一位，氢气也是最轻的气体，名之以“轻”是非常恰当的。当然，作为第一元素和宇宙最基础元素，翻译成“上气下甲”或者“上气下元”也是可以的嘛。

氢气作为最轻的气体，也常常用来填充氢气球，当然填充飞艇也是有的，所以历史上也有氢气飞艇爆炸的事故，现在的可漂浮气球多是用氦气来充气，因为氦气稳定。不过中国街头买的轻气球很多还是充的氢气，因为氢气的成本比氦气小很多，所以也时不时有氢气球爆炸的新闻。

一寸光阴一寸“氢”

氢不仅自己轻，水分子的氢键还让固态水变轻，使得冰能漂在水面上，水固态时的密度小于液态，这是一个重要的性质。

"氕氘氚"的命名

最后说说氢的同位素：氕氘氚的命名。

氕氘氚就是123，“丨”表示1，“丨丨”表示2，“丨丨丨”表示3。而读音上，“丨”就像我们常用的笔画“丿（撇）”，就写成也读成“丿”，和其英文Protium音近。“丨丨”因为像“刀”字，就读成了dao1，和其英文Deuterium音近，写成“丿丨”。而的“丨丨丨”就像“川”字，就写成也读成“川”，和其英文Tritium音近。

如此看来，我们的化学家还真是能“造”啊。